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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叶小说网> 现实情感 > 完美主妇的复仇拼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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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7,我收到丈夫和小三的床照。 照片里,她穿着我亲手设计的婚纱——本该下周出现在我的时装秀上。 我笑着擦掉溅在电脑屏上的红酒渍,拨通那个危险号码。 “亲爱的,你带走了我的婚纱,我只好拿走你的命了。” 23:59,丈夫在车库被撞成植物人。 小三在直播时突发心脏病,我设计的婚纱沾满鲜血冲上热搜。 警察找上门时,我正优雅地熨平丈夫沾血的内裤。 “警官,我丈夫的内裤挂在吊灯上,您说这是不是行为艺术?”

21点17分。

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像黑夜中猝不及防刺出的一刀,冰冷的光映着陆曼那张刚刚卸掉精致妆容、略显疲惫的脸。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条新信息,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指尖划过屏幕,一张照片跳了出来,瞬间冻结了客厅里流淌的慵懒爵士乐。

照片的光线昏暗,带着偷拍特有的模糊颗粒感,却足够清晰得残忍。酒店套房的暖黄灯光下,她的丈夫,陈诚,那张平日里对着她总是带着恰到好处温柔笑意的脸,此刻深陷在柔软的羽绒枕里,睡得毫无防备。而更刺眼的是他臂弯里的女人——一张年轻、妖娆的脸,带着餍足后的潮红,紧紧贴在他赤裸的胸膛上。

陆曼的呼吸停了一拍。血液似乎瞬间从四肢百骸倒流回心脏,在那里凝结成冰。

然后,她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死死钉在了那个女人身上覆盖着的那片布料上。

不是酒店的浴袍,不是任何寻常的衣物。

那是一件婚纱。

一件纯白如雪,蕾丝精绣,肩头点缀着细密珍珠,裙摆如同月光下凝固的浪花般堆叠的婚纱。每一道褶皱,每一缕蕾丝的花纹,都熟悉得刻骨铭心。

那是她陆曼的作品。是她熬了无数个通宵,在工作室的灯光下,用指尖的温度、心血和灵感一针一线勾勒出的梦幻。是下周即将压轴出现在她个人品牌“曼·时光”秋冬高定秀场上的核心作品——“月光呢喃”。

这件承载着她设计师生涯又一个巅峰的婚纱,此刻,却像一块廉价的抹布,被另一个女人穿着,躺在她丈夫的床上。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陆曼的喉咙,又被她狠狠咽了回去。眼前的世界旋转、扭曲,茶几上那瓶开了不久、还剩大半的波尔多红酒,瓶身在暖光下折射出迷离又冷酷的光晕。她的手,那只曾执笔画出无数优雅线条、抚过最昂贵丝绸的手,不受控制地伸了出去,带着一股毁灭一切的蛮力,紧紧攥住了细长的瓶颈。

然后,猛地举起,狠狠砸向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

“砰——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炸裂开来,红酒液如同粘稠的血浆,混杂着玻璃碎屑,在键盘、桌面上肆意泼溅、流淌。屏幕瞬间黑了下去,那张不堪入目的照片彻底被猩红和黑暗吞噬。

陆曼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客厅里回荡。红酒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地落下,砸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晕开一朵朵诡异的花。几滴飞溅的液体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温热粘腻,像耻辱的泪痕。

她缓缓抬起手,用指尖抹去脸上的酒渍。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做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指尖沾着红酒,在脸颊上留下一道暗红的印记。

就在这时,她的嘴角,竟一点点、一点点地向上弯了起来。

那笑容初时僵硬,如同被无形的线强行提起的傀儡,但很快,一种奇异的、冰冷的火焰在她眼底深处点燃、蔓延,瞬间席卷了所有的混乱和痛楚。那笑容变得生动,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疯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

她绕过一片狼藉的茶几,高跟鞋踩过溅落的红酒和碎玻璃,发出细碎的、令人牙酸的声响。走到客厅角落那个很少使用的、造型复古的柚木立柜前。柜门打开,里面并非衣物,而是整齐码放着一些陈旧的书籍、文件盒,还有几个不起眼的收纳盒。她拨开最上面一层,手指探入深处,摸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

是一个老式的、没有任何品牌标识的、磨砂黑的翻盖手机。边缘甚至有些掉漆,像个被遗忘多年的古董。

陆曼将它握在掌心,金属外壳的冰凉触感让她滚烫的指尖微微一颤,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清醒。她“啪”地一声掀开手机盖,幽绿的屏幕光亮起,映着她此刻那张带着诡异笑容的脸。屏幕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号码,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冰冷的数字序列。

她凝视着那个号码,几秒钟,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客厅里只有红酒滴落的声音和她自己清晰的心跳。

然后,她的拇指,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拨出键。

电话接通得很快。那边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陆曼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穿过喉咙时带着细微的颤抖,但她的声音却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近乎甜腻的温柔,清晰地穿透了这片死寂:

“亲爱的,”她对着听筒,声音轻得像情人间的絮语,“你穿走了我的婚纱,真美啊……” 她顿了顿,舌尖轻轻舔过有些干裂的下唇,眼底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冰冷,“…那我只好,拿走你的命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电话那头,依旧是一片沉默。但陆曼仿佛能听到某种无声的确认,像暗夜中掠过的蝙蝠翅膀。她“啪”地合上手机盖,动作干脆利落,将那个黑色的方块重新塞回柜子深处,关上柜门,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客厅里,红酒的污迹在蔓延,电脑屏幕漆黑一片,玻璃碎片闪着危险的光。

陆曼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万家灯火如同倒置的星河。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个刚刚发出死亡宣告的女人,脸上的笑容已然收敛,只剩下一种可怕的、冰封般的平静。她抬起手,再次抹了抹脸颊上未干的红酒渍,指尖的暗红在玻璃倒影上留下一道模糊的痕迹。

时间无声流淌,每一秒都像在焦灼的神经上碾过。陆曼没有动,像一尊凝固在巨大玻璃窗前的雕像,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的暗流证明着她还活着。墙上的古董挂钟,秒针每一次清脆的跳动,都像敲在心脏上。

23点58分。

放在沙发扶手上、那个屏幕碎裂的备用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剧烈的震动打破了死寂。不是电话,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被标记为“陈诚助理小王”的号码。

陆曼几乎是瞬移般冲了过去,一把抓起手机。碎裂的屏幕上,信息内容被蛛网般的裂痕割裂,但每个字都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瞳孔:

【曼姐!出事了!诚哥…诚哥在星辰酒店地下车库!被一辆没挂牌照的黑车撞了!现场…现场很惨!救护车刚到!医生说…医生说情况非常非常危险!可能…可能醒不过来了!】

“醒不过来了……”陆曼无声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类似呜咽又更像解脱的抽气。捏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指尖深深掐进破损的屏幕边缘。那冰冷的屏幕碎片刺破了她的皮肤,一丝细微的血珠渗了出来,混着屏幕上残留的暗红酒渍,形成一种污秽又诡异的颜色。

她死死盯着那行字,一遍,又一遍。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在最初的惊悸之后,竟奇异地、以一种令人胆寒的速度,沉静了下来。一种巨大的、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洞感,迅速吞噬了所有残余的愤怒和悲伤。

23点59分。

几乎是短信送达的下一秒,陆曼的手指已经像有了自己的意志,划开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APP——那个汇聚着无数喧嚣、光怪陆离的短视频直播平台。她的动作精准而稳定,没有一丝颤抖。指尖在搜索栏飞快输入一个名字——“小艾酱”。

页面瞬间跳转。一个正在直播的封面图弹了出来。背景是粉色的、堆满昂贵玩偶的卧室,画面中央,一个年轻女孩穿着那件该死的、纯白的“月光呢喃”婚纱,正对着镜头搔首弄姿,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炫耀。直播标题赫然写着:“猜猜谁送的?全球唯一高定!幸福来得太突然~”

小艾酱,照片里那个女人。此刻,她正穿着那件沾满了背叛和耻辱的婚纱,在数万观众面前,炫耀着她偷来的“幸福”。

陆曼点进了直播间。

画面里,小艾酱的声音带着做作的甜腻:“……哎呀,这件婚纱真的超美对不对?是我一个超级超级重要的人送的哦!下周的‘曼·时光’大秀你们记得看啊,这件可是压轴……” 她说着,还特意转了个圈,蓬松的裙摆像一朵盛开的毒花。

弹幕疯狂滚动:

“卧槽!这不是陆曼那件压轴婚纱吗?!” “小艾酱牛逼啊!真搞到手了?” “重要的人?不会是金主爸爸吧?[狗头]” “酸了酸了,这得多少钱?实名羡慕!” “穿这婚纱直播?这是宣战吧?坐等正宫手撕小三!” “小三去死!偷人还偷设计!陆曼设计师实惨!”

小艾酱看着那些或羡慕或谩骂的弹幕,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她甚至凑近镜头,涂着闪亮唇彩的嘴夸张地开合:“嫉妒吗?你们就嫉妒吧!反正……啊——!”

她的声音,那带着炫耀的、刺耳的声音,突然毫无征兆地中断了!

就像一只正在引吭高歌的鸭子被猛地扼住了喉咙。

直播画面里,小艾酱脸上那种张扬得意的笑容瞬间僵住,紧接着被一种极致的惊恐和痛苦所取代。她的眼睛骤然瞪大,瞳孔紧缩,一只手猛地死死捂住了胸口!那张年轻妖娆的脸在零点几秒内褪去所有血色,变得像她身上那件婚纱一样惨白。她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另一只手徒劳地伸向空中,似乎想抓住什么支撑,却只徒劳地扫落了旁边桌子上的一个昂贵水晶摆件。

“哐当!” 水晶碎裂的声音尖锐地刺破直播间的背景音乐。

“呃……嗬……” 小艾酱喉咙里发出几声破碎的、意义不明的嘶鸣,如同破旧的风箱在艰难抽动。她整个人像一截失去支撑的朽木,直挺挺地、沉重地向前倒去!

“咚!” 沉闷的撞击声传来,她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桌沿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直播画面疯狂地晃动、旋转,最后定格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地面。只能看到小艾酱穿着婚纱的下半身,还有一只脱了高跟鞋、涂着鲜红指甲油的脚,在地毯上痛苦地、神经质地抽搐着,一下,又一下。

直播间彻底炸了!

弹幕像海啸般瞬间淹没屏幕:

“我靠!!!什么情况????” “演戏吧???这演技太浮夸了!” “心脏病???快打120啊!!!” “婚纱!血!你们看婚纱裙摆那里!!” “妈呀!真流血了!不是演戏!!!” “快报警啊!主播出事了!”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地址呢???”

几秒钟后,直播信号被平台强制切断。屏幕陷入一片黑暗,只留下一个冰冷的“直播已结束”提示。

陆曼静静地坐在一片狼藉的客厅里,只有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映着她面无表情的脸。碎裂的屏幕倒映着她此刻的样子,冰冷、空洞,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瓷像。

时间悄然滑过零点。

她站起身,赤着脚,踩过冰冷的地板和细碎的玻璃渣,走向厨房。打开冰箱,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几瓶矿泉水和几个孤零零的鸡蛋。她拿出鸡蛋,走到灶台边,拧开火。幽蓝的火苗舔舐着不锈钢锅底。

几分钟后,锅里的水开始冒泡。她拿起一个鸡蛋,在锅沿上轻轻一磕。蛋壳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厨房里格外清脆。蛋白包裹着蛋黄,滑入沸腾的水中,瞬间凝固成柔和的白色。

她看着那颗在水里沉沉浮浮的荷包蛋,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那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情。

客厅里,那个屏幕碎裂的备用手机,屏幕再次疯狂闪烁起来,无数个新闻APP的推送通知争先恐后地跳出,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

【突发!‘曼·时光’压轴婚纱染血直播!网红小艾酱直播中疑似突发心脏病!】 【设计师陆曼丈夫深夜遇严重车祸,疑似遭蓄意撞击,生命垂危!】 【双星陨落!网红猝死与豪门车祸,惊人关联指向顶级设计师陆曼!】 【热搜爆!‘血色婚纱’!陆曼设计作品卷入离奇命案漩涡!】

陆曼关掉了灶火。锅里的荷包蛋已经煮好,蛋白凝固,蛋黄半熟,是她最喜欢的溏心状态。她拿起一个纯白的骨瓷盘,用漏勺小心地将那颗蛋盛了出来。圆润,洁白,带着微微颤动的、诱人的溏心。

她端着盘子,赤脚走回一片狼藉的客厅。没有理会地上刺眼的红酒污渍和玻璃碎片,也没有去看那个疯狂闪烁的手机。她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拿起银质的刀叉,开始切割那颗溏心蛋。

刀锋划开柔嫩的蛋白,金黄色的溏心如同熔化的黄金,缓缓流淌出来。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不是那种急促的、连续的按铃,而是非常正式、非常有节奏感的两声:“叮——咚——”

陆曼握着刀叉的手,悬停在半空,只有一瞬。然后,她仿佛什么也没听见,继续低下头,专注地、近乎虔诚地用叉子挑起一小块沾着溏心蛋黄的蛋白,送入口中。动作优雅得无可挑剔,仿佛置身于米其林三星餐厅。

门铃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坚持:“叮——咚——叮——咚——”

陆曼终于放下了刀叉。她用餐巾,极其细致地擦了擦嘴角,确保没有一丝蛋液的痕迹。然后,她站起身,赤着脚,踩过冰冷的地面,走向玄关。

她甚至没有通过猫眼确认,直接拉开了厚重的橡木大门。

门外站着两个男人。都穿着笔挺的深色制服,肩章在楼道感应灯下反射着冷硬的光。为首的那个年纪稍长,国字脸,眼神锐利如鹰隼,紧抿的嘴唇透着一股职业性的冷峻。他旁边的年轻警察则略显紧张,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陆曼身后一片狼藉的客厅。

“陆曼女士?”年长警察的声音低沉,带着公式化的严肃,“我们是市局刑侦队的。我姓张。关于陈诚先生今晚发生的车祸,以及一位艾姓女士在你家中突发意外的相关情况,需要请你协助调查。”

陆曼站在门口,穿着居家服,赤着脚,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品尝美食后的、奇异的满足感。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位警官的脸,没有惊讶,没有慌乱,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哦,是警官啊。”她开口了,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却带着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平静,“请进。”

她侧身让开通道。

两位警察走进这间弥漫着浓郁酒味和无形压力的客厅。年轻警察的目光立刻被那台屏幕碎裂、键盘和桌面上布满暗红污渍的笔记本电脑吸引,又看到地毯上大片触目惊心的酒渍和碎玻璃,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年长的张警官则显得更为沉稳,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冷静而快速地扫过客厅的每一个角落。当他经过餐厅区域时,脚步突然顿住了。

他的视线,牢牢锁定在客厅中央那盏巨大、昂贵的水晶吊灯上。

那盏由数百颗晶莹剔透的水晶棱柱组成的奢华吊灯,此刻,在它最低垂的一根水晶枝杈上,赫然挂着一个东西。

一条男式内裤。深蓝色,纯棉质地。

它被精心地、甚至带着某种仪式感地挂在那里,像一面怪诞的旗帜。水晶冰冷的光泽,映照着它柔软的布料,形成一种极其诡异荒诞的视觉冲击。更刺目的是,在那条内裤靠近裆部的位置,赫然浸染着一小片暗红色的污渍——那颜色,像极了地毯上未干的红酒,又像极了某种更为不祥的液体。

张警官的瞳孔猛地一缩。他转过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刚刚关上大门、正赤着脚平静地走回来的陆曼。

陆曼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了那盏吊灯。她脸上没有任何被撞破的窘迫或慌乱,反而缓缓地、缓缓地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笑容。那笑容里混杂着冰冷的嘲弄、歇斯底里的疯狂,以及一丝令人极度不安的、孩童般天真的残忍。

她抬起手,纤细的食指指向那条悬挂在内裤,声音轻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又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客厅里:

“警官,您来得正好。”她歪了歪头,眼神无辜得可怕,“您说……这,算不算行为艺术?”

张警官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钉在陆曼脸上,试图从那副精致平静的面具下凿出一丝裂缝。空气凝固了,只剩下红酒滴落的微弱声响,像某种倒计时的节拍。

“行为艺术?”张警官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寂静的空间。他年轻的下属,小刘警官,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视线在那条挂着的、带着可疑暗红的内裤和水晶吊灯之间来回扫射,又瞟向陆曼赤脚下踩着的碎玻璃,脸色有些发白。

陆曼的笑意更深了些,眼底却是一片荒芜的冰原。她没有回答张警官的诘问,反而赤着脚,轻盈地绕过地上的狼藉,走向客厅一角的开放式西厨岛台。那里,一个复古的银色熨斗正安静地冒着缕缕白汽,熨烫板平整无瑕。

她从旁边一个藤编脏衣篮里——那篮子干净得像是装饰品——精准地拎出一件男式衬衫。纯白的埃及棉,袖口绣着低调的姓名缩写“C.C.”。她旁若无人地将衬衫铺在熨烫板上,拿起那滚烫的熨斗,动作流畅优雅得如同在准备一场晚宴。

“嗤——”

熨斗带着高温和蒸汽稳稳压在衬衫的后领部位。白色的蒸汽升腾起来,氤氲着她面无表情的脸。

“陆女士,”张警官的声音更沉了,他向前一步,皮鞋踩在碎玻璃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我们在星辰酒店地下车库找到了肇事车辆,一辆套牌的黑色大众。撞击角度极其刁钻,力度控制精准,陈诚先生的车几乎被挤成了铁饼,他却奇迹般地留了一口气——高位截瘫,深度昏迷,医生说醒过来的几率无限趋近于零,是标准的植物人状态。这不像失控的意外,更像一场处心积虑的行刑。”

熨斗在衬衫肩线处平稳滑过,留下笔挺的折痕。陆曼甚至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仿佛听到的是无关紧要的天气播报。

“与此同时,”张警官紧盯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那位在社交媒体上拥有数百万粉丝的艾薇薇小姐,也就是网名‘小艾酱’,在直播炫耀您设计的婚纱时,突发恶性心律失常,抢救无效,当场死亡。巧合的是,尸检初步报告显示,她体内检测到了高浓度的某种罕见植物碱类物质,具有强烈的心脏毒性。这种毒素生效极快,死亡方式…相当痛苦。”

熨斗停住了,悬在衬衫上方几厘米处,蒸汽持续嘶鸣。陆曼微微侧过头,像是终于对某件物品产生了兴趣。“哦?”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如同听到一件无关痛痒的趣闻,“那件‘月光呢喃’……染血的样子,上镜效果如何?媒体拍清楚了吗?那血的颜色,和婚纱的纯白,对比够不够强烈?”她歪着头,眼神里竟透出几分专业的审视,“构图冲击力应该很强吧?”

小刘警官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张警官的脸色铁青,下颌线绷得像石块。

“陆女士!”张警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请你严肃一点!艾薇薇死亡前穿戴的婚纱是你的设计,并在直播中宣称是陈诚所赠!就在她死亡的同时,陈诚遭遇了惨烈车祸!而我们初步勘察你丈夫的车库,发现了他的车被人为破坏过刹车油管!这两件事在时间点上紧密相连,都与你有直接或间接的重大关联!还有你家中这片狼藉,”他猛地一指碎裂的电脑屏幕和红酒污渍,“这个时间点发生的情绪崩溃痕迹!我们有充分的理由请你回局里协助调查!”

“嗤——”

熨斗再次稳稳地落在衬衫上,这次是前襟。蒸汽弥漫开来。

“协助调查?”陆曼终于放下了熨斗,转过身,正面迎向张警官锐利的目光。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受到指控的愤怒或惊慌,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令人窒息。“可以。”她淡淡地说,甚至抬手理了理鬓角一丝不乱的碎发,“等我熨完最后一件衣服。”

小刘警官下意识地想上前阻止,被张警官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两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曼再次弯腰,从那个过于干净的脏衣篮里,取出最后一件衣物——正是那条从水晶吊灯上取下、沾着暗红污渍的深蓝色男式内裤!

她将那条内裤仔细地铺在熨烫板上,仿佛那是一件需要精心呵护的艺术品。熨斗再次预热,高温的金属底板毫不犹豫地压在了那片刺眼的暗红色污渍上。

“滋……”

一阵轻微的、令人极度不适的灼烫声响起,伴随着蛋白质被高温破坏的焦糊味。那片原本湿润的暗红污渍,在高温熨烫下迅速变深、变硬、凝固,最终变成了一块丑陋的、焦黑的烙印,死死地烙在了那片深蓝色的布料上。

整个过程,陆曼的眼神专注得可怕,嘴角甚至噙着一丝冰冷的、满足的弧度。

张警官和小刘警官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厅里,看着陆曼优雅地做着这一切,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眼前的女人,美得惊人,也冷静得可怕。她不是在熨衣服,她是在用这种诡异的仪式,熨平某种失控的混乱,宣告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掌控。

警局的审讯室,白得刺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旧家具的沉闷气味。冰冷的金属桌面反射着头顶同样冰冷的灯光。陆曼安静地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脊背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瓷器美人。张警官坐在她对面,小刘警官则坐在侧后方负责记录。旁边一面巨大的单向玻璃镜,映出陆曼模糊而平静的影子。

“陆女士,我们需要详细了解一下你昨晚21点至24点之间的具体行踪。”张警官开门见山,语气恢复了职业性的平稳,但眼神却像探针一样,试图刺穿陆曼的防线。

“昨晚?”陆曼微微偏着头,似乎在认真回忆,“哦,在家。一直在处理工作邮件,准备下周大秀的细节,直到休息。”她的声音如同她熨过的衬衫一样,没有一丝褶皱。

“有谁能证明吗?保姆?邻居?或者监控?”张警官追问。

“没有保姆。邻居?张警官,你觉得住顶楼复式的人,邻居能看见什么?至于监控……”陆曼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嘲弄的弧度,“很不巧,楼道公共区域的监控前两天恰好坏了,物业还没来得及修。我家里的监控嘛……”她顿了顿,眼神瞟向单向玻璃镜,仿佛能穿透它看到外面,“涉及很多未公开的设计稿,出于商业保密考虑,我习惯睡前手动切断电源。昨晚当然也切了。所以,很遗憾,没有影像能证明我说的话。”

滴水不漏。张警官和小刘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女人的冷静和准备远超他们最初的预估。

“那么,关于这张照片,你怎么解释?”张警官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打印的照片,推过桌面。正是那条匿名短信发送给陆曼的床照——昏暗的酒店灯光下,陈诚与小艾酱依偎在一起,小艾酱身上穿着那件致命的“月光呢喃”。

陆曼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停留了大约三秒钟。那张照片曾点燃她的地狱烈焰,此刻在她眼中却激不起半点涟漪。她甚至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照片上小艾酱的脸,动作带着一种评估商品般的疏离。

“解释什么?”她抬起眼,眼神清澈无辜,“这只能证明我的丈夫背叛了我,并且品味低劣到偷走我最重要的作品,去取悦一个……嗯,网红?”她收回手指,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像是弹掉一粒灰尘,“这很伤人,张警官,但也仅此而已。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成年人,我选择用法律手段保护我的知识产权,而不是…嗯,杀人。”她尾音拖长,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讽刺。

“法律手段?据我们了解,你并没有立即报警婚纱失窃。”张警官步步紧逼。

“一件尚未正式发布的婚纱,失窃第一时间报警?那等于昭告天下我的压轴秀出了问题,我的品牌声誉会立刻崩塌。我会先动用自己的资源追查。”陆曼的回答依然逻辑清晰,“事实上,昨晚收到这张照片之前,我已经查到了一些关于这位艾小姐和她背后金主的线索,正准备今天联系律师处理。可惜……”她耸了耸肩,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遗憾,“现在用不上了。”

“那这部手机呢?”张警官又推出一个物证袋,里面装着那个老式的黑色翻盖手机,“在你客厅柚木立柜深处找到的。里面只有一个号码,通讯记录显示昨晚21点23分,你拨出了唯一一个电话,通话时长27秒。打给谁的?”

陆曼的目光落在那个仿佛来自上个世纪的古董手机上,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像是平静湖面掠过的一丝风,转瞬即逝。

“一个旧物。”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很多年前用过的一部备用机,早就停机了。昨晚看到那张照片,”她指了指桌上的打印照片,“情绪确实有些激动,翻旧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拨号键吧?至于打给谁…停机那么多年的号码,我怎么记得清?也许是个空号?”她微微蹙眉,露出一点回忆的困扰,“27秒?可能是接通提示音的时间?张警官,你们技术科应该能查到那个号码现在的状态吧?”

张警官盯着她,没有立刻回答。技术科反馈,那个号码是高度加密的一次性卫星电话,注册地指向境外某个无法追踪的虚拟区域,最后一次活跃信号就在昨晚通话结束后彻底消失。这个女人,在睁着眼睛说瞎话,而且说得天衣无缝。

“你的丈夫陈诚,高位截瘫,深度昏迷。艾薇薇,中毒身亡。两人在昨晚几乎同时遭遇不测。而你是陈诚的妻子,艾薇薇死亡时穿着你失窃的婚纱,并与你的丈夫存在不正当关系。陆女士,你真的认为这一切都是巧合?”张警官身体微微前倾,带着强大的压迫感。

陆曼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避。她甚至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短暂而冰冷。

“张警官,”她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生活有时候比小说更离奇。巧合?也许吧。或者,是报应?”她微微歪头,眼神里掠过一丝近乎天真的残忍,“谁知道呢?毕竟,上帝要惩罚谁,总会先让他得意忘形。您说对吗?”

审讯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记录笔在小刘警官手下发出的急促沙沙声。

单向玻璃后,一双隐藏在阴影里的眼睛,正透过冰冷的玻璃,死死盯着陆曼那副毫无破绽的平静面具。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困惑、震惊,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与……扭曲的兴奋。

冰冷的金属轮床在空荡的走廊里滚动,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响声,碾碎了警局的嘈杂。张警官和小刘一左一右,陪着陆曼走向大楼深处。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越来越浓,混合着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防腐剂气息。

“陆女士,根据程序,需要你对两位死者进行辨认。”张警官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陆曼没有回应,只是步伐依旧从容,高跟鞋敲击着光洁的水磨石地面,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仿佛她走向的不是尸体陈列室,而是某个需要她莅临指导的艺术展厅。

厚重的带气密装置的不锈钢门无声滑开。一股更加强烈的、冰冷彻骨的寒气扑面而来,带着浓重的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死亡本身的沉寂气味。惨白的灯光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冰窖,纤尘毕现。

停尸间。

两张平行的不锈钢轮床停放在房间中央。上面覆盖着刺目的白色尸布,勾勒出下面人体的轮廓。左边一个高大些,右边的纤细些。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手术帽的法医正背对着他们,俯身在靠墙的一张操作台前忙碌着什么,只能看到一个挺拔而略显紧绷的背影,手上戴着乳胶手套。

张警官示意了一下。小刘警官走上前,深吸一口气,带着对死者的尊重和对眼前诡异气氛的不适,伸手轻轻揭开了左边轮床上的白布。

白布滑落。

陈诚的脸露了出来。

那张曾经英俊、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此刻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色,颧骨处带着严重的撞击擦伤,已经结痂发黑,嘴角凝固着干涸的血迹。他的眼睛紧闭着,眼窝深陷。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脖子,被厚重的医用颈托死死固定着,颈托边缘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紫色的瘀斑和一道狰狞的手术缝合线。这昭示着他颈椎粉碎性骨折的残酷事实——一个只剩下呼吸的空壳。

陆曼的目光落在陈诚的脸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两秒,三秒。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凝视着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标本。没有悲伤,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涟漪。那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漠然。仿佛轮床上躺着的,只是一段需要被清理掉的、无关紧要的过往尘埃。

“是他。”她的声音在冰冷的停尸间响起,清晰、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张警官和小刘都紧紧盯着她的反应。这种绝对的冷静,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小刘警官的手有些抖,他转向右边那张轮床,再次揭开了白色尸布。

艾薇薇的脸暴露在白炽灯光下。

死亡褪去了所有属于网红滤镜的光鲜亮丽。那张年轻的面孔扭曲着,定格在生命最后一刻的极致惊恐和痛苦之上。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白上布满骇人的红血丝,瞳孔因药物作用而诡异放大,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她的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发出最后的嘶喊,唇角的粉底被蹭掉了一些,露出底下惨白的肤色。曾经精心打理的卷发此刻凌乱地黏在汗湿的额角。最刺眼的,是她身上那件价值连城的“月光呢喃”婚纱。纯白的蕾丝和珍珠上,沾染了大片大片已经变成深褐色的血迹——那是她痛苦倒地时,额头磕碰在桌沿破裂流淌出的生命印记。昂贵的婚纱与死亡的血污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亵渎美感。

陆曼的目光,终于在这一刻发生了变化。

她的视线没有停留在艾薇薇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而是完全聚焦在那件血迹斑斑的婚纱上。她的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一寸寸扫过被撕裂的蕾丝花边,被血污浸染成深褐色的裙摆褶皱,甚至几颗脱落沾血的珍珠。

她的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嘴角往下撇了撇,那是一种纯粹出于职业本能的不满和痛惜。就像一个顶级艺术家,看到自己精心创作的绝世佳作被一个粗鄙之徒肆意糟蹋毁坏时流露出的那种毫不掩饰的嫌恶和愤怒。至于穿着这件杰作死去的人本身?那似乎只是毁掉她作品的一个附带品,不值得她多投注半分情绪。

“是她。”陆曼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嫌恶,“还有我的婚纱。”她的语调像是法官在宣判一件物品的罪行。

张警官和小刘都被陆曼这种对死者毫无人性关怀、只在意自己作品的怪异反应震慑住了。停尸间的寒气似乎更重了。

“陆女士,请确认死者身份即可。”张警官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冷硬。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背对着他们、在操作台前忙碌的法医,缓缓地转过了身。

他身材挺拔,即使穿着宽松的白大褂也看得出肩宽腿长。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极其特别的眼睛——深邃,锐利,如同寒潭,瞳孔的颜色是罕见的深琥珀色,在停尸间惨白的灯光下,流转着一种冰冷无机质的光泽。他的目光极其缓慢地扫过张警官和小刘,最后,如同精准定位的激光束,牢牢地、毫不避讳地,定格在陆曼的脸上。

四目相对。

陆曼那副无懈可击的平静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面悄然裂开一道细纹般的波动。她的瞳孔在接触到那双深琥珀色眼睛的瞬间,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细针扎了一下。她的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迅速放开。

那法医的眼神深不见底,像一口古井,没有任何情绪泄露。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陆曼,仿佛在审视一件极其复杂的解剖样本。

时间在冰冷的空气中无声流淌,充满了无形的张力。连张警官都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两人之间那不同寻常的、无声电闪雷鸣般的对视。

终于,那法医动了。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一只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向旁边操作台上一个打开的物证箱。箱子里整齐摆放着几个透明的证物袋。

其中一个袋子,装着几片碎裂的电脑屏幕玻璃渣,上面沾染着暗红的污渍。另一个袋子,装着一个小巧的、沾染了同样污渍的U盘——那正是陆曼电脑上拔下来的。还有一个袋子,装着几块从陆曼家昂贵波斯地毯上剪下来的、浸透了红酒的布样。

他深琥珀色的眼睛依旧看着陆曼,然后用那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在空气中极其缓慢地、无声地画了一个问号 (?)。动作优雅而冰冷,带着一种近乎傲慢的、医生审视病人的意味。

张警官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代为询问:“陆女士,这些是从你家中提取的证物。碎裂电脑屏上的污渍、U盘上的污渍以及地毯上的污渍,经过初步检测,都含有红酒成分。但我们注意到一个细节——”他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这些污渍样本中,除了红酒成分,还含有极其微量的、一种特殊的DNA片段。初步分析,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常见的动物。来源未知。对此,你有什么解释吗?”

陆曼的目光终于从那法医深不可测的眼睛上移开,转向张警官。她脸上那一丝细微的波动早已消失无踪,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红酒渍而已,张警官。”她语气平淡,“或许是开瓶时溅上的软木塞碎屑?或者是清洗地毯时残留的清洁剂成分?我的工作室和家里,各种化学品不少,沾染上什么都可能。”她摊了摊手,动作自然,“一瓶被打翻的酒,能留下什么重要的东西?值得你们这么在意?”

她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但张警官和旁边的小刘都皱紧了眉头。那个未知DNA片段,像一根微小的毒刺,扎进了看似完美的证据链里。那个法医也收回了画问号的手指,深琥珀色的眼眸微微低垂,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难以言喻的神色——那神色复杂得如同深渊,混杂着冰冷的了然、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以及一种……隐秘的、跃跃欲试的兴奋?仿佛一个孤独的猎人,终于发现了值得他全力追踪的狡猾猎物。

“好了,辨认结束。”张警官压下心头的疑虑,公事公办地说,“陆女士,你可以离开了。但这段时间请不要离开本市,随时配合我们的调查。”

陆曼微微颔首,姿态无可挑剔。她转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再次清脆地响起,向着停尸间的门口走去。经过那位如同冰雕般沉默的法医身边时,她目不斜视,仿佛对方只是一件无生命的摆设。

就在她即将走出停尸间冰冷的金属门时,身后那个一直沉默的法医,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低沉、平缓,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质感和冰冷的磁性,如同手术刀划过玻璃。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寂静的停尸间里:

“陆曼。”他没有用任何客套的称呼,直接叫了她的全名,语气熟稔得仿佛在呼唤一个认识多年的……故人?或者说,实验品?

陆曼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回头。

法医的声音继续传来,不急不缓,却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空气:

“七年不见。”他顿了顿,深琥珀色的眼睛透过冰冷的空气,似乎能洞穿她的后背,“你这‘完美切割’的本事,真是……一点都没退步。”

“完美切割”四个字,被他咬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某种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黑暗的隐喻!

陆曼的背影瞬间绷紧!虽然只有极其短暂的一瞬,快到几乎无法捕捉,但张警官和小刘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一直如同精密仪器般稳定的女人,身体周围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冻结了一下!她脚下的步伐甚至出现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几乎不能称之为踉跄的迟滞。

但她终究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高跟鞋的声音只是略微停顿了半拍,便恢复了那稳定而孤寂的节奏,彻底消失在缓缓关闭的金属门外。

冰冷的停尸间里,只剩下轮床上两具无声的尸体,神色复杂紧绷的两位警官,以及那个重新背过身去、深琥珀色眼眸低垂、继续摆弄着操作台上证物袋的法医。

他的指尖,隔着乳胶手套,轻轻捻起那个装着沾染了红酒渍和未知DNA的玻璃碎片的证物袋。深琥珀色的眼底,风暴无声地凝聚,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危险的漩涡。

陆曼回到了她那片狼藉的顶层复式公寓。

厚重的橡木大门在她身后无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玄关感应灯亮起微弱的光,映照着她孤立的背影。客厅里,碎裂的电脑、泼洒的红酒、地毯上凝固的污渍、空气中残留的焦糊气味……一切都保持着警察离开时的混乱状态,像一个被暴力打破的精致梦境。

她没有开大灯,赤着脚,径直穿过这片象征着昨夜失控风暴的废墟,走向西厨岛台。那里,复古的银色熨斗依旧安静地立在熨烫板上,旁边放着那条已经被高温熨烫过、裆部带着一片丑陋焦黑烙印的深蓝色男式内裤。

陆曼伸出手,冰冷的手指抚过内裤上那片焦硬的印记。指尖传来的触感粗糙而灼热,仿佛能灼伤皮肤。

停顿了几秒。

她拿起熨斗,插上电源。幽蓝的指示灯亮起,熨斗内部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积蓄着滚烫的能量。

然后,她拿起熨斗,神情专注得如同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熨斗那光滑的金属底板,带着足以将血肉烫熟的高温,再次,毫不犹豫地,重重压在了那片凝固的焦黑烙印之上!

“滋——嘶……”

更加清晰、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灼烫声响起。蛋白质被彻底碳化的焦糊味再次弥漫开来,在寂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刺鼻。那片焦黑在二次熨烫下变得更加坚硬、更加深刻,死死地烙在布料纤维的深处,仿佛一个永恒的耻辱标记。

陆曼面无表情地盯着那片焦黑的烙印,眼神空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过了许久,熨斗的嗡鸣声停止,指示灯熄灭。

她才缓缓放下熨斗。

然后,她在死寂一片的公寓里,哼起了一首曲子。

那调子轻柔、舒缓、纯净得不染尘埃,旋律优美而熟悉——是莫扎特著名的《小星星变奏曲》。童真的音符从她形状优美的唇间流淌出来,跳跃在弥漫着焦糊味和血腥暗示的空气里,形成一种极致割裂、极致诡异的氛围。

她哼着歌,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动作却精准而冷酷。

她拿起那条被二次烙上耻辱印记的内裤,再次走向客厅中央那盏巨大的、璀璨的水晶吊灯。

高跟鞋踩过地上的碎玻璃渣和水晶吊灯本身的冰冷碎片(那是警察搜查时碰落的),发出细碎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她踮起脚尖,手臂伸向吊灯最低垂的那根水晶枝杈。纤细的手指灵巧地将那条内裤重新挂了上去——挂回了原来的位置,那个万众瞩目的位置!

水晶冰冷剔透的光泽,温柔地包裹着那条带着丑陋焦黑烙印的深蓝色布料,像一个荒诞绝伦又无比残酷的展览品。

陆曼轻轻地、轻轻地拉了一下内裤的边缘,调整了一下悬挂的角度,确保它在灯光下呈现出最佳的“展示效果”。然后,她退后一步,像一个欣赏自己杰作的艺术家一样,歪着头,仔细端详着吊灯下这怪诞的一幕。

她哼唱的《小星星》还在继续,纯净的音符与眼前这象征毁灭、耻辱和疯狂掌控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如同地狱深渊里开出的纯白之花。

“一闪一闪亮晶晶……” 她低声哼唱着,嘴角缓缓勾起一个近乎纯真的、却又冰冷到骨髓深处的弧度。

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璀璨流淌,如同虚幻的星河。水晶吊灯的光辉,照亮了陆曼脸上那抹诡异的微笑,也照亮了那条悬挂着的、带着焦黑烙印的内裤——那是她向这个世界宣告的、一场永不落幕的复仇仪式。

而在这平静而疯狂的帷幕之下,那未知的DNA片段,那消失在暗网深处的神秘号码,那法医深藏着风暴的琥珀色眼眸……无数条潜伏的毒蛇,已在黑暗中悄然昂首,吐出致命的信子。

风暴,远未结束。

陆曼的顶层复式公寓重新恢复了那种近乎真空的“完美”。破裂的电脑屏幕碎片、泼洒的红酒污渍、地毯上的玻璃残渣,连同那条曾挂在璀璨水晶灯上、被高温熨斗烙印上耻辱焦痕的深蓝色男式内裤,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氛,柠檬与雪松的清冽气息强势地盖过了所有昨夜疯狂的余烬。仿佛那场足以撕裂灵魂的风暴从未存在。

水晶吊灯依旧光芒璀璨,只是最低垂的那根枝杈上空空如也,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她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清水,透明的玻璃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窗外,城市依旧在霓虹中呼吸、脉动,像一个巨大而无情的精密机器。手机屏幕亮着,推送着最新的“血色婚纱”事件后续报道,小艾酱的猝死热度居高不下,附带无数关于陈诚变成植物人命运的唏嘘猜测。她的名字“陆曼”像幽灵一样,在这些报道的字里行间飘荡,被塑造成一个悲情、愤怒却最终被命运捉弄的受害者形象。

律师下午来过,带着警局最终出具的“证据不足,不予立案”的决定书复印件。张警官鹰隼般的眼神和那句“我们还会盯着你”的警告,似乎也随着这份复印件被暂时封存。

完美切割。滴水不漏。 她赢了?或者说,她成功地完成了这场复仇仪式的所有步骤?

一丝冰冷的、几乎察觉不到的笑意在她唇边凝固,并未抵达眼底。那里只有一片深沉的、无法被光影照亮的死海。复仇的火焰曾经灼烧一切,如今灰烬落下,留下的只有空旷的寒冷和无尽的虚无。陈诚躺在医院无菌病房里,靠着机器维持着毫无意义的呼吸,成为一具昂贵的残骸。小艾酱化为一捧灰烬,连同那件被血染污的“月光呢喃”一起,被媒体咀嚼后吐向公众的猎奇胃袋。

敌人消失了,世界却愈发显得空洞而巨大。

门铃响起,突兀地划破公寓的寂静。

陆曼的指尖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这个时间,是谁?律师已经离开。她不记得还有预约。她起身,赤着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走向玄关。没有看猫眼,她直接拉开了厚重的橡木大门。

门外站着的,不是预料中的任何人。

是那个男人。那个在冰冷停尸间里,有着一双深琥珀色眼眸的法医。

他换下了白大褂,穿着一身剪裁极其考究、近乎刻板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冷峻。没有口罩的遮挡,那张脸清晰地暴露在玄关昏黄的光线下——轮廓分明如同雕塑,鼻梁高挺,薄唇紧抿,肤色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色。最摄人的依旧是那双眼睛,深琥珀色,此刻在阴影里,如同凝固的熔岩,蕴含着能将人吸入并焚毁的绝对冷静与……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扭曲的炽热。

他手里提着一个东西。

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皮质工具箱。箱子边缘有些磨损,昭示着它被使用的年代感。这箱子与他本身那种冰冷禁欲的气质奇异地融合,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属于掌控者的压迫感。

“陆曼。”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低沉平缓、带着奇异金属质感的冰冷磁性,精准地念出她的名字,没有丝毫客套。“不请我进去坐坐?还是说,你只习惯在停尸间聊天?”他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绝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手术刀锋掠过皮肤时留下的冰冷线条。

陆曼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停尸间里那句“七年不见,完美切割的本事一点没退步”,带着冰冷的回音在她脑海里炸响。她挡住了门,没有让开的迹象,眼神恢复了惯常的、无懈可击的平静审视:“警官?我记得案子已经结了。私人时间,我不习惯接待陌生人。尤其是……”她的目光落在他脚边那个黑色的工具箱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疏离,“…带着装备的陌生人。”

“陌生人?”法医深琥珀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冰冷的、近乎嘲讽的笑意,像冬日湖面的冰层骤然开裂。“对你来说或许是。但对你昨晚那瓶‘恰到好处’摔碎在电脑上的波尔多红酒来说,我可是一个追踪了它七年,日日夜夜期盼重逢的……老朋友。”他微微向前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贴地滑行的嘶嘶声,“关于那瓶酒里,除了葡萄汁和橡木桶的味道,还掺了点别的‘独特风味’……我们有很多话要聊。在门口,还是进去?”

“独特风味”几个字,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刺穿了陆曼精心构筑的平静堡垒。红酒渍里的未知DNA!停尸间里那个无声的问号!他果然是为那个而来!而且……七年?!

陆曼瞳孔深处那沉寂的死海,终于掀起了惊涛骇浪。她死死地盯着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睛,试图从那片冰冷的熔岩里找到一丝破绽或犹豫。

没有。

只有绝对的掌控和一种……近乎病态的、等待猎物入网的兴奋。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僵持。楼道感应灯倏然熄灭,将两人瞬间投入昏暗的阴影里,只有门内泄出的灯光勾勒出他们模糊而对峙的轮廓。

陆曼的手指缓缓松开了紧握的门框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侧身,让开了通道。

“请进。”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像一张被拉紧的弓弦发出的颤音。

法医没有丝毫客气,提着那个黑色的工具箱,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孤寂的回响。他像巡视自己领地般,目光迅速扫过这间奢华却冰冷空洞的复式客厅,最终落在那盏璀璨却空无一物的水晶吊灯上,停留了一瞬。

“品味不错。”他淡淡地点评了一句,语气却毫无温度,更像在描述一件工具的功能性。“位置选得也很精准。”

陆曼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她跟在后面,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后背的肌肉僵硬如岩石。

法医没有走向沙发,而是径直走到巨大的西厨岛台前。那里光洁如镜,曾经摆放熨斗的位置此刻空空如也。他将那个黑色的皮质工具箱稳稳地放在冰冷的黑色岩板台面上。

“咔哒。”

两声清脆的金属卡簧弹开的声音。他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没有想象中法医可能携带的解剖器具或者样本容器。里面的东西,看起来更像是某种……特殊的化学实验装置?几支细长的、装着不同颜色液体的试管被固定在泡沫凹槽里,旁边是几个小巧的高精度电子仪器,闪着幽绿或红色的指示灯,还有一个连接着复杂线路的微型光谱分析仪。最显眼的,是箱子盖内侧固定着一张放大的、清晰的显微照片复印件——那正是警局技术科发现的、红酒渍中提取出的未知DNA片段的结构图。复杂的双螺旋结构上,标记着几个鲜红的、指向异常区域的箭头。

法医从箱子盖内侧取下那张复印件,像展示一件稀世珍宝般,轻轻放到陆曼面前的岛台台面上。

“认得吗?”他没有看陆曼,而是专注地拿起一支装着淡金色液体的试管,对着灯光轻轻晃动。液体在试管壁上留下粘稠的挂壁痕迹。“‘荆棘之血’。我花了七年时间,在亚马逊雨林最深处、三个近乎灭绝的原始部落祭祀遗址附近,才找到并成功分离提纯的稀有植物碱基序列。极其罕见,极其不稳定,对心脏传导系统具有超乎想象的、毁灭性的靶向破坏力。”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讲解一道化学方程式,每一个字却都带着血腥的重量。

“它无色无味,完美溶于酒精,尤其能与优质的葡萄单宁结合得天衣无缝。生效极快,死亡过程极度痛苦,表现为突发性、不可逆转的恶性心律失常。最妙的是——”他终于转过头,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锁定陆曼微微颤抖的瞳孔,“它的衰变速度同样惊人。在进入死者血液循环系统后,只需短短几分钟,便会彻底分解为无毒的、无法被常规毒物检测追踪到的普通植物代谢物。事后尸检,除非像我这样,提前知道它的存在并拥有其原始序列图谱进行针对性对比,否则,只能得出‘心源性猝死’这种含糊其辞的结论。”

他放下试管,指尖轻轻点在那张复印件的异常区域标记上。

“完美的武器。真正意义上的完美切割。”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艺术鉴赏家般的赞叹,“就像一件顶级的谋杀艺术品。唯一的瑕疵,或者说,‘签名’——就是在它最初接触媒介时,会短暂地留下极其微弱的、属于它原始植物形态的遗传信息片段。就像画家在画布角落留下的,一个只有同行才看得懂的独特标记。”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刺向陆曼骤然失去血色的脸。

“陆曼,我的‘荆棘之血’。七年前,我实验室唯一的一份原始样本失窃了。就在那份样本失窃的第二天……”他微微停顿,深琥珀色的眼底翻涌起压抑了七年的风暴,“…我唯一的弟弟,被发现死在巴黎他租住的公寓里。死因,官方说法是过量吸食违禁药物引发的心力衰竭。没有外伤,没有挣扎痕迹,现场干干净净,如同他只是睡着了。一切完美得如同……一次精心设计的告别。”

陆曼的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了冰冷的岛台边缘。指甲深深掐进光滑的岩板里。巴黎……七年前……那个被她用完美切割手法清理掉的、纠缠不休的情债……那个富有的画廊小开?!

“你偷走了它。”法医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冰冷,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你用我亲手培育的完美武器,杀死了我唯一的亲人。然后消失了。像一滴水消失在大海里。”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陆曼。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复仇,竟是一场被延迟了七年的审判!完美的猎人,从一开始就被更顶级的掠食者锁定!她完美仪式的每一步,都在对方的计算之内!红酒渍中的DNA片段,不是意外,是宣告!是猎手故意留下的挑衅和印记!

她喉咙发紧,想辩解,想否认,想尖叫,却发现自己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鸟,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算计和伪装,在那双洞悉一切、燃烧着七年复仇烈焰的深琥珀色眼眸前,瞬间崩塌成粉末。

“这七年,我走遍了每一个可能的地方。”法医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那是风暴眼中心的死寂,“我追踪任何可能接触到那个层级生物毒素的黑市网络,我分析每一桩离奇的、找不到毒理依据的‘完美猝死’案件。直到昨晚……‘血色婚纱’直播。那种标志性的死亡方式,那种刻意的、戏剧性的呈现……还有你那瓶‘恰到好处’摔碎的红酒,留下的那一丁点属于‘荆棘之血’的原始签名……”

他向前逼近一步,巨大的压迫感让陆曼几乎窒息。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的毕业作品,终于成熟了。”

他猛地打开了工具箱的另一层暗格!

里面没有试管,没有仪器。

只有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醒酒器。器皿线条优雅流畅,像一件艺术品。醒酒器里,盛满了大约三分之一的液体。那液体呈现出一种极其深邃、近乎妖异的宝石红色,浓郁粘稠,在灯光下折射出神秘而危险的光晕,如同凝固的血液,又像融化了的红宝石。液体内部似乎蕴含着无数细小的、肉眼几乎看不到的金色光点,如同微缩的星河在缓慢旋转。

一股难以形容的馥郁芬芳,带着顶级红酒的醇厚、成熟浆果的甘甜和一种……奇异的、如同雨后森林深处苔藓与腐殖土混合的、极具生命力的植物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强势地压过了公寓里昂贵的香氛。这香气太过浓烈,太过完美,带着一种令人神魂颠倒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啜饮。

“这瓶‘荆棘之血’,年份正好。”法医的声音如同魔咒,他拿起那只水晶醒酒器,动作优雅地轻轻摇晃,看着里面那妖异的宝石红液体挂壁、流淌,金色光点在其中沉浮闪烁。“七年窖藏,完美融合。它的原始序列,早已在七年前就被你‘使用’掉了。这只是我用备份数据和现代基因编辑技术,结合最好的年份波特酒基液,重新‘酿造’的。口感……”他微微眯起眼,似乎在回味,“…应该会比原始版本更加细腻、醇厚,带着顶级的陈酿风味。痛苦,也会更绵长,更…富有层次。”

他将醒酒器稳稳地放在陆曼面前触手可及的岛台桌面上。

“喝掉它。” 三个字,冰冷,平静,不容置疑。 像一个医生下达最后的诊断通知。

陆曼盯着那瓶妖异如血的液体,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她的心脏。她精心策划的复仇,她自以为掌控的结局,原来只是另一场更宏大、更冷酷的复仇剧本中的一环!她引以为傲的“完美切割”,在真正的“完美”面前,幼稚得像小孩的涂鸦!

“不……”她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音节,试图后退,脚下却如同生了根。 “或者,”法医深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冰冷而残酷的光,“我可以用更‘法医’的方式帮你完成毕业典礼。相信我,那不会比喝下它更舒服。”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水晶醒酒器光滑的壁面,发出清脆的叩击声,如同丧钟的倒计时。

退路已绝。

陆曼的目光,从醒酒器里那妖艳的红色,缓缓移向法医那双深不见底的琥珀色眼睛。那里面没有任何怜悯,只有冰冷的、审判般的期待。

七年前巴黎公寓里,她用“荆棘之血”让那个男人在极致的痛苦中无声死去,心中只有任务完成的冷漠与解脱。七年后,报应如同一面擦拭得纤尘不染的镜子,将她当年的冷酷与掌控欲,分毫不差地投射了回来。

宿命像一个完美的闭环。

她颤抖的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指尖先触碰到了冰冷的醒酒器水晶壁,那寒意刺骨。然后,她的手坚定地(或者说,绝望地)握住了醒酒器那优雅的细颈。

那股馥郁到令人窒息的芬芳更加清晰地钻入她的鼻腔,带着致命的诱惑。

她闭上眼睛,仿佛在感受一件艺术品最后的荣光。再睁开时,眼底那片死海般的漠然被一种奇异的、濒临崩溃边缘的疯狂光芒所取代。那是属于顶级狩猎者的疯狂,即使面对终极的毁灭,也要用自己选择的方式走完最后一步。

她高高举起那只水晶醒酒器,对准自己的嘴唇。

宝石红的液体,在灯光下如同流动的熔岩,带着毁灭性的美丽,倾泻而下!

液体滑过喉咙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极致的灼热感瞬间炸开!仿佛吞下了一口燃烧的液态金属!紧接着,是汹涌而至的、爆炸般的甘甜与醇厚,如同无数熟透的浆果在口腔里爆裂,混合着顶级波特酒的复杂香气和那股奇异的、如同森林深处泥土与苔藓的原始生命力气息。这味道太过霸道,太过完美,瞬间麻痹了所有抵抗的神经,让人在极致的感官冲击中沉沦。

但这完美的味觉体验仅仅持续了不到两秒。

致命的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毫无预兆地、精准无比地刺穿了她的心脏!那绝非普通的心脏绞痛,而是心脏本身的结构在分子层面被暴力拆解、撕裂!每一次心跳都变成了一次恐怖的、无法承受的爆炸冲击!她身体猛地僵直,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后背,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从高脚凳上向前扑倒!

“砰!”

沉重的闷响。陆曼的身体狠狠砸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那只价值不菲的水晶醒酒器脱手飞出,在光滑的地面上滚出老远,里面残存的妖异宝石红液体泼洒出来,在冷白的大理石上蜿蜒流淌,如同一幅抽象而残酷的血腥涂鸦。

剧痛瞬间席卷了她全身的神经!她蜷缩起来,像一只被沸水烫熟的虾米,四肢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意义不明的声响,却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发不出来。她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被无数双无形的手撕裂、揉搓、捏爆!每一次濒死的抽搐都带来更剧烈的痛苦,如同在地狱的油锅里反复沉浮!她的眼睛瞪得巨大,瞳孔因极致的痛苦和药物作用而扩散,眼球上布满骇人的红血丝,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上那盏依旧璀璨夺目的水晶吊灯。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摧毁一切的剧痛和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她精心布置的复仇舞台,此刻成了她自己的刑场。

法医静静地站在一旁,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深琥珀色的眼眸冷漠地注视着地上痛苦翻滚、抽搐、生命力迅速流逝的女人。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复仇的快意,也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绝对的、冰冷的专注,像一个严谨的科学家在记录实验对象临终前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他缓缓蹲下身,从黑色工具箱里取出一个真空采血管和针头。动作精准而稳定。

陆曼的手徒劳地在地面上抓挠,指甲划过光滑的大理石,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她的目光涣散,却似乎穿透了剧痛的迷雾,看到了天花板上那盏空荡荡的水晶灯——那个曾悬挂着烙有耻辱印记内裤的位置。恍惚间,她仿佛看到那个位置挂着的,变成了她自己——一件扭曲、痛苦、被完美切割的标本。

她抽搐的嘴角猛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诡异、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某种扭曲解脱的“笑容”。

就在这时,法医的手落下。冰冷的针尖精准地刺入她因剧烈抽搐而暴突的颈静脉。暗红色的、饱含着致命“荆棘之血”的血液,如同珍贵的葡萄酒浆,被平稳地抽入真空管中。

陆曼身体的最后一丝抽搐停止了。那双因剧痛和扩散而显得空洞巨大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天花板的水晶灯,最终定格在那片象征着完美掌控的空位上。眼底最后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的死寂。

公寓里恢复了绝对的安静。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酒香和植物气息,以及大理石地面上一小滩正在缓慢蔓延开来的、妖异的宝石红色液体。

法医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将那管还带着陆曼体温的、满载“荆棘之血”的血液样本放入一个特制的恒温金属盒中。他走到那个滚落在地的水晶醒酒器旁,俯身将它捡起。醒酒器壁上还残留着几缕粘稠的红色痕迹。

他没有擦拭,而是直接拿出一个软木塞,将它仔细地封好。然后,他走向陆曼家那个巨大的、恒温恒湿的专业酒柜。透明的玻璃门后,陈列着各种年份的顶级名庄红酒,它们在柔和的射灯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法医输入密码,酒柜门无声滑开。他伸出手,没有去碰那些价值连城的拉菲或康帝,而是准确地从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取出了一瓶酒。

那瓶酒的酒标极其诡异,甚至可以说令人不适。背景是深邃诡异的暗紫色,仿佛凝固的淤血。正中,没有葡萄园的名字,没有年份,只有一支用极简线条勾勒出的荆棘图案。荆棘缠绕扭曲,尖锐的刺仿佛要刺破纸面,荆棘的末端,诡异地缠绕着一个微小的、同样由线条勾勒的心脏图案,心脏上还清晰地扎着一根最尖锐的刺!

酒标下方,印着一行细小的、哥特体花式字母: Vinum Sanguinis Spinae (荆棘之血葡萄酒)

这俨然就是刚才那只水晶醒酒器中所盛液体的……原瓶!

法医将手中那只残留着陆曼“遗作”的水晶醒酒器,稳稳地、珍重地放进了那瓶诡异“荆棘之血”葡萄酒原本占据的位置。水晶醒酒器折射着头顶酒柜射灯的光芒,里面残留的几缕妖艳红色在其中荡漾,如同封印着恶魔的精魄。

然后,他拿着那瓶贴着诡异荆棘心脏酒标的原瓶酒,轻轻关上了酒柜门。

做完这一切,法医提起那个黑色的工具箱,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间奢华而冰冷的死亡公寓。厚重的橡木大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彻底隔绝了里面正在凝固的死亡气息和那瓶被赋予了新“内涵”的水晶醒酒器。

几小时后,晨光熹微。

陆曼公寓那扇巨大的落地窗迎来了新一天的阳光。光线穿透昂贵的玻璃,在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正好覆盖了昨夜那滩妖异宝石红液体泼洒的位置。液体早已凝固,只留下一片不太明显的暗红色污痕,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微不足道的瑕疵。

市局刑侦队办公室,气氛凝重。

张警官眉头紧锁,盯着电脑屏幕上刚刚刷新出来的内部数据库信息。屏幕上显示着两张并排的照片和资料。

左边一张,赫然是昨晚出现在陆曼公寓的那个法医!照片里的他穿着白大褂,深琥珀色的眼眸隔着屏幕都带着冰冷的穿透力。下方是他的资料: 姓名:洛闻渊 职位:法医病理学首席专家 / 特殊毒理分析顾问 履历备注:七年前曾主导一项代号“深根”(Deeproot)的高度机密生物基因工程项目,项目因意外事故及核心样本失窃提前终止,涉密等级:绝密。

右边一张,则是一个眉眼间与洛闻渊有四五分相似的年轻男子照片,笑容阳光,背景是巴黎铁塔。下方资料: 姓名:洛闻洲(已故) 死亡时间:七年前 死亡地点:巴黎 官方死因:药物过量导致心力衰竭(存疑) 关联备注:洛闻渊唯一亲属(弟弟)。其死亡与“深根”项目核心样本失窃时间高度吻合。

张警官猛地一拳砸在桌面上,脸色铁青。“该死!他要的根本不是结案!他是来收尾的!立刻定位洛闻渊!马上封锁陆曼公寓!”

但一切已经太迟。

当技术组强行破开陆曼公寓大门冲进去时,只看到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陆曼蜷缩僵硬的尸体。她的眼睛空洞地睁着,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所能承受的极致痛苦与一丝诡异的解脱。死亡时间,初步推断就在昨夜。

现场找不到任何他杀的证据。没有挣扎痕迹,没有闯入迹象。一瓶贴着诡异荆棘心脏酒标的空酒瓶随意地倒在开放式厨房的水槽边——瓶口敞开着,里面滴酒不剩。法医的初步尸检报告冰冷地躺在张警官的案头:“死者陆曼,心血检测显示极高浓度酒精(主要成分为优质年份波特酒)及多种复杂植物代谢产物,符合急性酒精中毒合并心源性猝死特征。未检出常见毒物成分。”备注栏里有一行小字:“死者血液样本中发现极微量异常植物碱基片段,与死者家中红酒渍残留物高度同源,来源及性质不明,或为特殊饮食残留,无直接致死关联。”

完美切割。尘埃落定。

几天后,城市另一端。

一间巨大而空旷的地下室。这里没有窗户,只有冰冷的白色LED灯带镶嵌在天花板和墙壁的缝隙里,提供着恒定而冷酷的照明。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福尔马林溶液气味和一种更深沉的、属于高科技设备的嗡鸣声。与其说是地下室,不如说更像一个私人的、高度现代化的生物基因实验室与……标本陈列馆的结合体。

一面巨大的墙壁被改造为透明的恒温恒湿储藏壁柜。壁柜内部被分隔成无数整齐的方格。

每一个方格里,都静静地摆放着一件水晶器皿。

大部分是晶莹剔透的水晶醒酒器。它们形状各异,但无一例外地,里面都盛放着不同深浅、不同质感的红色液体。有的像刚刚凝固的血浆般浓稠暗红;有的则如同稀释过的胭脂,带着诡异的通透感;还有的液体内部闪烁着细微的金色光点,如同被封存的星河。每一件醒酒器下方,都贴着一个同样风格、印着荆棘缠绕心脏图案的标签,标签上标注着不同的拉丁文代号和日期。

在壁柜最中心、位置最显眼的一个新格里,摆放着的正是从陆曼公寓酒柜里取走的那瓶贴着完整荆棘心脏酒标、尚未开启的“荆棘之血”原瓶红酒。而在它旁边紧邻的格子里,放着的赫然是洛闻渊从陆曼公寓带走的那只残留着几缕妖艳红色的水晶醒酒器!

灯光打在醒酒器和酒瓶上,折射出冰冷而妖异的光泽。

洛闻渊此刻就站在这面巨大的标本墙前。

他换上了一尘不染的白色实验服,深琥珀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缓缓扫过壁柜里一件件他亲手收集的“藏品”。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只盛放着陆曼“遗作”的醒酒器上,停留了很久。

然后,他转身,走到实验室中央巨大的不锈钢操作台前。操作台上,摆放着陆曼的那管血液样本,以及其他几支装着不同试剂的试管。

他没有去看那些复杂的仪器和试剂,而是拿起了……一个水晶高脚杯。

杯壁极薄,线条优雅流畅。

他走向一个连接着复杂管道、看起来像定制酒桶的银色金属容器。轻轻旋开龙头。

一股极其浓郁、复杂、带着顶级陈酿风味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那香气完美地融合了成熟车厘子、黑醋栗、雪松、可可、烟草以及那种标志性的、雨后森林深处苔藓与腐殖土的奇异生命力气息。液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纯粹、如同鸽血宝石般的红色,在灯光下流淌着诱人的光泽,没有丝毫杂质。

洛闻渊稳稳地用那只水晶高脚杯接了小半杯。宝石红的液体在杯壁内轻轻晃动,散发出致命的诱惑。

他端着酒杯,走回到那面巨大的标本墙前。

深琥珀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壁柜里那只盛放着陆曼血液与荆棘之血混合物的水晶醒酒器。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冰冷而深刻的弧度。那不是愉悦,更像一个数学家终于完成了一道困扰多年的、极其复杂的完美证明题后,那种纯粹的、冰冷的满足感。

他对着那只醒酒器里的标本,对着那抹妖异的红,如同对着一位值得尊敬的、同等级的对手,微微举杯示意。

然后,他将水晶杯沿凑近唇边,毫不犹豫地抿了一口杯中那深邃如血的液体。

复杂而顶级的香气在口腔中爆炸开来,带着毁灭性的甜美和力量感。洛闻渊闭上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品味这世间最珍贵的琼浆。

几秒钟后,他睁开眼睛。深琥珀色的瞳孔深处,一片冰冷寂静,如同亘古不变的宇宙深空。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依旧挂着。

实验室里,只有恒温设备的轻微嗡鸣,福尔马林的冰冷气息,以及壁柜里那无数盛放着猩红液体的水晶器皿,在永恒的白光下,散发着无声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完美光泽。

一瓶酒被打上“标本”的标签。 一个灵魂被封入永恒的囚笼。 一条以血为引、以恨为名的荆棘之路,在绝对的掌控与冰冷的艺术中,永无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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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更新时间:2025-06-11 20:2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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