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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叶小说网> 悬疑灵异 > 替身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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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人偶

我做殡葬师十年,见过最诡异的是自己签收的包裹。 裹尸布里的人偶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连眼角的痣都分毫不差。 刀尖不小心划破人偶手臂时,我自己的手臂突然裂开一道血口。 随着人偶一天天腐烂,我的身体也开始同步溃烂。 老仵作颤抖着说:“这是‘骨替’,专替人受尽苦厄再索命。” 他说解咒的唯一线索在三十年前灭门的赵家。 我闯进赵氏荒宅那夜,暴雨冲垮了院墙。 坍塌的砖石下,露出一具和我祖父穿着同样寿衣的枯骨。 枯骨的脖颈上,挂着我父亲失踪时戴的玉蝉。 而枯骨嶙峋的手指,正死死攥着另一个尚未腐烂的“我”。

这城市闷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到了后半夜才勉强透出一丝凉气。城市边缘的“安息”殡仪馆里,只有我这间小小的化妆间还亮着灯,惨白的灯光刺得人眼睛发酸。空气里塞满了消毒水和防腐剂那股挥之不去的、冰凉又刺鼻的味道,吸一口,肺管子都跟着发凉。外面死寂一片,静得能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

墙上的挂钟指针刚爬过凌晨三点,门外走廊深处,猛地传来一阵拖沓又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我的门外。笃、笃、笃。三下敲门声,干涩得像是朽木在互相敲击。

我放下手里那支给冰冷脸颊上晕染最后一点血色的腮红刷,心里暗骂了一句。这个点,除了值夜的老张头,还能有谁?他总爱搞这种突然袭击,深更半夜送来些“新鲜出炉”的活儿,也不管别人受不受得了。

“门没锁。”我扯着嗓子应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沙哑。

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被缓缓推开一条缝。老张头那张沟壑纵横、活像被揉搓了千百遍旧报纸似的脸从门缝里挤了进来。他浑浊的眼睛在灯光下没什么神采,手里抱着一个用深褐色粗麻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物件。那包裹不大,约莫半臂长短,被他枯瘦的手臂死死箍着。

“小陈,”他嗓子眼儿里咕噜着,像是卡了口浓痰,“刚…刚送来的。指名…给你。”他把包裹往前递,手臂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浑浊的眼珠飞快地瞥了一眼那包裹,又迅速移开,仿佛那东西烫手。

一股极淡、却异常顽固的土腥味混合着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陈年药材腐朽后的沉闷气息,随着他递包裹的动作,幽幽地飘了过来。这味道我熟,是那种刚从土里起出来不久的老物件特有的气味,混着点腐烂植被的底子。可这包裹,看着崭新,哪来的这种味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眉头不自觉地拧紧。“给我的?谁送的?登记了吗?”

老张头只是摇头,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是把那包裹又往前送了送,动作带着点不由分说的急迫。他眼神里的恐惧像水里的墨汁,迅速洇开。

反常。太反常了。老张头在这馆里干了大半辈子,死人堆里打滚,什么腌臜场面没见过?能把他吓成这样的东西……我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不安,走过去,伸手接过了那个包裹。东西入手的一瞬间,指尖传来一种怪异的触感——包裹外面裹着的粗麻布,纹理粗糙得扎手,可里面却透出一种异常的、带着弹性的柔软。更浓的土腥味和那股腐朽的药味直冲鼻腔。

“谢了,张伯。”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老张头如蒙大赦,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咕哝,几乎是立刻缩回了脑袋,反手带上了门。走廊里那拖沓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却是飞快地远去了,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门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那盏白炽灯单调的嗡鸣和我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咚咚,咚咚。那包裹就放在我平常处理遗体的不锈钢操作台上,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显得格外突兀和……阴森。

我盯着它看了足有半分钟。粗麻布包裹得很潦草,几道麻绳随意地捆扎着,绳结打得歪歪扭扭,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敷衍和仓促。那股混合着土腥与腐朽的气息,在这密闭的空间里愈发浓重起来,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人呼吸都有些不畅。

管它是什么!我心一横,从工具架上抄起一把锋利的小号解剖刀。刀锋闪着寒光,轻轻一划,捆扎的麻绳应声而断。我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挑开那层厚实、散发着异味的粗麻布。

布片一层层剥落。

最先露出的,是几缕黑色的、像是头发的东西。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紧接着,包裹里面的东西彻底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

嗡——

脑子里像是有一根弦猛地绷断,发出尖锐的蜂鸣。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到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住了。

那不是什么遗物,也不是什么工艺品。

那是一个人偶。

一个用某种惨白、质地不明的材料制成的人偶。它静静地躺在展开的粗麻布上,四肢僵硬地摊开,穿着件式样古怪、洗得发白的旧式蓝色小褂。

但这些都不是最恐怖的。

最恐怖的是那张脸!

那张脸……那张脸分明是我的!是我陈青的脸!

分毫不差!

那眉眼,那鼻梁的弧度,那嘴唇的厚薄,甚至连我左边眼角那颗小小的、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的褐色泪痣,都精准无比地复制了上去!人偶的眼睛是闭着的,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在惨白的脸上投下两小片阴影,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安详。它就像是我睡着后、失去了所有生气的翻版!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我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工具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黏腻冰冷。我死死盯着操作台上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我窒息。是谁?为什么要做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偶?用这种……诡异的方式送过来?

混乱和惊骇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我淹没,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地发颤。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必须弄清楚!我咬着牙,重新靠近操作台,手指颤抖着伸向那个人偶的脸颊,想摸摸看那到底是什么材质做的。

指尖触碰到人偶脸颊皮肤的刹那,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凉滑腻感传来,不像是塑料或蜡,更像……更像某种经过处理的皮肉,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弹性。

就在我指尖碰到它皮肤的瞬间,人偶那双紧闭的眼睛,毫无征兆地,猛地睁开了!

空洞!死寂!没有眼白,也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沉沉的、深不见底的漆黑!像两口通往地狱的枯井!

“啊——!”

一声短促而尖利的惊叫不受控制地冲出了我的喉咙。我触电般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股巨大的、源自本能的恐惧攫住了我,驱使着我立刻远离这个邪门的东西!

慌乱中,我的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挥舞了一下,试图扶住什么稳住身体。握在手中的那把小解剖刀,锋利的刀尖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好巧不巧,“嗤啦”一声轻响,划过了人偶摊放在身侧的、僵直的手臂外侧。

刀锋轻易地割开了那层惨白滑腻的“皮肤”,留下一道寸许长、浅浅的口子。里面露出的不是木头或填充物,而是一种暗红色的、类似凝固血液的胶状物。

就在刀尖划破人偶皮肤的同一瞬间!

一股尖锐、冰冷、如同烧红铁条猛地烙在皮肉上的剧痛,毫无征兆地、凶猛地从我自己的左臂外侧同一个位置炸开!

“呃啊!”剧痛让我眼前一黑,闷哼出声,整个人都弓了起来。我下意识地死死捂住左臂外侧,痛得牙齿咯咯打颤。

痛!钻心的痛!

怎么回事?幻觉?还是刚才撞到工具架的伤?

我喘着粗气,强忍着剧痛,踉跄着退到墙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试图获得一点支撑。冷汗顺着额角大颗大颗地滚落,模糊了视线。我颤抖着,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的左臂,将手臂外侧转向灯光的方向。

当看清那里的瞬间,我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在我左臂外侧,靠近手肘的位置,赫然出现了一道寸许长的、崭新的伤口!

伤口边缘的皮肉微微外翻,正缓缓地、清晰地沁出殷红的血珠。那伤口的形状、长度、位置……与我刚刚用解剖刀在人偶手臂上划出的那道口子,完全一致!

嗡鸣声再次占据了大脑,比刚才更响,更混乱。世界仿佛在眼前旋转、扭曲。我看看操作台上人偶手臂那道被我划破的口子,里面暗红色的胶状物像凝固的血。再看看我自己手臂上这道凭空出现的、正在流血的口子……一股无法言喻的、冰冷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骨一路爬升,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偶。

它……它在和我同步!它身上的伤,会真实地出现在我身上!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视线死死锁在操作台上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偶身上。它依旧静静地躺着,空洞漆黑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嘴角似乎……似乎挂着一丝若有若无、极其诡异的弧度。

手臂上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像是有把小锤子在神经上敲打,不断提醒着我刚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绝非幻觉。冰冷的墙壁贴着我的后背,那点凉意却丝毫无法缓解我心底不断滋生的寒意。操作台上那张惨白的、属于我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愈发瘆人。它闭着眼,可我却总觉得那双漆黑空洞的眼窝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窥视着我。

不能留它在这里!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我强压下翻腾的恐惧和恶心,踉跄着冲到墙角一个闲置的大号不锈钢工具箱旁。这是用来装大型工具的,沉重、厚实、带锁。我猛地掀开盖子,里面空荡荡的,散发着一股铁锈和机油混合的味道。我甚至不敢再回头看一眼那个人偶,几乎是闭着眼,凭着感觉,用脚把旁边一个空的塑料垃圾桶勾了过来。我屏住呼吸,用脚将那垃圾桶猛地踢翻,不偏不倚,正好扣在了操作台上那个诡异的人偶身上!

“哐当”一声闷响,塑料桶将它完全罩住。

做完这一切,我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靠着工具箱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手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里的神经。夜,漫长而寂静,只有挂钟秒针走动时发出的“咔哒、咔哒”声,在这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灰白的光线勉强透过蒙尘的窗户渗进来。我几乎是立刻就从冰冷的地上爬了起来,一整夜的不安和浅眠让我头痛欲裂。我几乎是扑到那个倒扣的塑料桶前,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深吸一口气,我猛地掀开了塑料桶。

人偶依旧躺在操作台上,姿势都没变。但仅仅一夜之间,它的样子就发生了令人心惊的变化!

那张原本只是惨白的脸,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败的雾气,失去了最后一点光泽。更可怕的是,在它的左脸颊颧骨下方,靠近嘴角的位置,出现了一小片指甲盖大小的、暗褐色的斑块!那斑块的颜色和质感,像极了……尸斑!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下意识地摸向自己左侧脸颊同样的位置。指尖触到的皮肤光滑温热,没有任何异常。但一种冰冷的不祥预感,已经像毒蛇一样缠上了我的心脏。

白天的工作变得异常煎熬。每一具需要处理的遗体,每一张失去生命的面孔,都让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操作台上那个正在“腐烂”的自己。我精神恍惚,动作僵硬,好几次差点出错。手臂上的伤口被我用纱布简单包扎了,可那隐隐的抽痛感却像一根刺,时刻提醒着我那无法解释的恐怖联系。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馆里渐渐安静下来。我几乎是冲回化妆间,反手锁死了门。当我的目光再次投向操作台时,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

人偶脸上的尸斑扩大了!颜色更深,变成了近乎紫黑的淤积色,从指甲盖大小蔓延到了半个脸颊!而且,它的右手指尖,那惨白的“皮肤”开始变得透明、发皱,边缘处甚至微微卷起、发黑,如同被水浸泡过久的皮革,显露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糜烂迹象!

我的胃一阵痉挛,猛地冲到角落的洗手池边,剧烈地干呕起来。吐出的只有酸水,灼烧着食道。我拧开水龙头,用冰冷刺骨的自来水一遍遍冲洗着脸,试图让自己清醒。水流哗哗作响,溅湿了我的前襟。

抬起头,看向镜子里那张因为恐惧和呕吐而显得苍白的脸。水珠顺着额发滴落。我的目光,死死盯住镜子中自己左侧脸颊的位置——颧骨下方,靠近嘴角。那里……皮肤光滑依旧,没有任何斑点。

但下一秒,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我目光聚焦的瞬间,那片光滑的皮肤下,极其细微地,似乎……似乎隐隐透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极其浅淡的灰暗!就像皮肤下淤积了一小团极其微小的阴影!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可一旦注意到,那点灰暗就如同烙印般清晰刺目!

“不……”我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呻吟,手指颤抖着抚上那块皮肤。触感依旧温热光滑,可那点潜藏的灰暗阴影,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了我的心底。

第三天,第四天……时间在恐惧的煎熬中缓慢爬行。

人偶的腐烂速度在肉眼可见地加快。脸上的紫黑色尸斑已经连成一片,覆盖了大半张脸,并且开始微微凹陷下去,如同被什么东西吸干了水分。它的手指腐烂得更加严重,指尖发黑、溃烂,露出了里面同样暗红色的胶状物,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腻腥气,混杂在消毒水的味道里,形成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气息。

更可怕的是,它的脖颈一侧,皮肤开始松弛、起皱,颜色也变得暗沉发黄,如同放置过久的劣质皮革。

而我的身体,如同一个沉默而残酷的倒影,忠实地复刻着人偶的溃败。

我的左脸颊,那块曾经只是隐隐透出灰暗阴影的地方,此刻已经清晰地浮现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边缘模糊的淡褐色斑痕!不痛不痒,却像一块丑陋的烙印,宣告着某种无法抗拒的侵蚀已经开始。

我的右手指尖,开始出现一种怪异的麻木感和针刺感,皮肤变得异常敏感,轻轻触碰衣物都感到不适。对着灯光细看,指尖的皮肤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透出一种不健康的、蜡黄的颜色。

最让我恐惧的是脖颈。我总感觉右侧脖子有些紧绷发痒,对着镜子反复查看,那里的皮肤似乎……似乎比别处松弛了一些?颜色也显得暗沉发黄,就像……就像人偶的脖子一样!

镜子里的人,脸颊带着尸斑的印记,指尖透着腐烂的征兆,脖颈开始松弛暗沉……这还是我吗?一股巨大的、被无形之物缓慢吞噬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我彻底淹没。我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我会和那个人偶一样,在绝望中一点点烂掉!

“安息”殡仪馆深处,靠近太平间冷库的那排低矮平房,终年弥漫着一股散不尽的、混杂着福尔马林和阴冷气息的味道。这里住着孙瘸子,馆里资历最老的仵作。他年轻时据说是个厉害角色,后来腿折了,性子也变得孤僻古怪,像块埋在角落里的阴沉老木头。平日里没人愿意靠近他这间小屋,除了我偶尔会给他送点酒菜。

此刻,我站在他那扇油漆剥落、布满污渍的木门前,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厚厚黑色塑料袋层层包裹的长方形物体——正是那个正在腐烂的、与我命运相连的恐怖人偶。隔着塑料袋,我似乎都能感受到它散发出的那股甜腻的、腐朽的死气。

我深吸一口气,那冰冷浑浊的空气直刺肺腑,带着铁锈和消毒水的味道。手臂上包扎的伤口在隐隐作痛,脸颊那块淡褐色的斑痕更像一块滚烫的烙印。恐惧和那点微弱的希望在我胸腔里剧烈地撕扯着,几乎要将我扯碎。

“孙伯?”我抬手,指关节轻轻叩在冰冷的木门上,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是我,陈青。”

门内一片死寂,过了足有十几秒,才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枯叶在地上摩擦。接着是沉重的、一瘸一拐的脚步声,缓慢地移向门口。

“吱呀——”

木门被拉开一道窄缝。孙瘸子那张沟壑纵深、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脸出现在门缝后。他浑浊发黄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没什么焦点,稀疏灰白的头发贴在头皮上。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陈旧烟草、廉价酒气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类似药渣霉变的味道扑面而来。

“陈…小子?”他声音嘶哑含混,带着浓重的痰音,“有事?”

我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黑色塑料袋递了过去,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孙瘸子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那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又抬起来,落在我脸上。当他的目光扫过我左脸颊那块淡褐色的斑痕时,他那双几乎被耷拉下来的眼皮遮住的眼睛,似乎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浑浊的眼珠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锐利、又极其复杂的暗光,像是沉睡的毒蛇被惊醒了一瞬。

他没有立刻伸手去接,反而沉默地盯着我看了好几秒。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穿透皮肉的审视,让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放在解剖台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他粗重缓慢的呼吸声。

终于,他那只布满老年斑、青筋虬结、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的枯瘦右手,从门缝里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我递过去的黑色塑料袋。他的手很稳,力气却出奇地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进…来。”他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随即拉开了门,侧身让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陈腐、混杂着无数种难以分辨的怪异气味的热浪猛地从门内涌出,几乎将我掀了个趔趄。那味道里有浓重的草药味,有动物标本的防腐剂味,有霉味,还有一种淡淡的、类似香灰焚烧后的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极其微弱的、令人脊背发凉的尸臭。

屋里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一盏瓦数极低的白炽灯悬在屋子中央,勉强照亮下方一小片区域。灯泡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和油腻的蛛网,光线昏黄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四周堆满了各种难以名状的杂物:破旧的木箱、蒙尘的瓦罐、一捆捆枯黄的草药、用玻璃瓶浸泡着各种颜色可疑液体的动物器官标本……墙壁斑驳,糊着发黄的旧报纸,墙角挂着几张褪色泛黄的、画着复杂诡异符文的黄纸。整个空间压抑、混乱、散发着一种与世隔绝、积重难返的阴沉气息。

孙瘸子拖着那条瘸腿,一拐一拐地走到屋子中央那张堆满杂物、油腻发黑的破木桌前,将那个黑色塑料袋重重地放在桌面上。他背对着我,佝偻着身子,动作缓慢而专注地解着塑料袋上的结。

我站在门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昏暗的光线下,他佝偻的背影显得格外阴森。我死死盯着他的动作,看着他一层一层剥开那黑色的塑料袋,如同剥开一层层裹尸布。

终于,最后一层塑料袋被掀开。那个穿着旧式蓝布小褂、正以肉眼可见速度腐烂的、与我面容酷肖的人偶,彻底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

它的脸已经被大片的紫黑色尸斑覆盖,皮肤干瘪凹陷,如同被吸干了血肉。右手指尖溃烂发黑,露出里面暗红的胶状物。脖颈处松弛发黄的皮肤皱褶更加明显。那股甜腻腥腐的死气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浓烈得让人窒息。

就在人偶完全暴露的一刹那!

背对着我的孙瘸子,身体猛地一僵!他那条瘸腿似乎支撑不住身体,整个人剧烈地晃了一下,枯瘦的手猛地撑住了油腻的桌面才勉强站稳。

然后,我听到了声音。

一种极其细微、却令人头皮瞬间炸开的、牙齿剧烈碰撞打颤的声音!

“咯咯咯……咯咯咯……”

那声音是从孙瘸子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最原始的恐惧!他那佝偻的、穿着脏污蓝布褂子的后背,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幅度越来越大,带动着整个身体都在筛糠般抖动!

昏暗摇曳的灯光下,他那花白稀疏的头发也跟着簌簌颤动。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他那无法抑制的、牙齿打颤的咯咯声,以及身体筛糠般的抖动。

这反应……比老张头那晚还要剧烈十倍!百倍!

我的心沉到了冰窖最底层,手脚冰凉。连孙瘸子这样见惯了生死、阅尽诡异的老人都怕成这样……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恐惧中缓慢流逝。孙瘸子的颤抖持续了足有一分多钟,那咯咯的牙齿碰撞声才渐渐微弱下去,身体的抖动也慢慢平息,只是肩膀还带着余悸般的轻微耸动。

他依旧背对着我,佝偻着腰,枯瘦的手死死按在桌面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昏黄的灯光在他身前投下浓重的阴影,将那具腐烂人偶和他自己都笼罩在一片不祥的暗影里。

过了许久,久到我几乎以为他变成了一尊石像,他才极其缓慢地、一寸一寸地转过了身。

当他的脸完全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时,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张原本就沟壑纵横、如同风干橘皮的脸,此刻灰败得像蒙了一层死灰。浑浊的眼珠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瞳孔深处残留着尚未褪尽的、巨大的惊恐。他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哆嗦着,几缕灰白的胡须也跟着颤动。

“陈……小子……”他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风箱在抽动,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你……你惹上大祸了……”

他那只枯瘦如鹰爪、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的手,颤巍巍地抬了起来,指向桌上那个散发着腐朽甜腥气的恐怖人偶。他的手指抖得厉害,几乎无法对准目标。

“这……这东西……”孙瘸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尖利,“是‘骨替’!是‘骨替’啊!!”

“骨替?”这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我的耳朵,带着一种古老而恶毒的寒意。我下意识地重复着,喉咙发紧,“那是什么?”

“‘骨替’!!”孙瘸子猛地喘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血丝密布,死死盯着桌上那具正在腐烂的人偶,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专替人……受尽世间万般苦厄!剥皮、抽筋、剜心、剔骨……它替你受尽这世上所有的痛!所有的罪!所有的折磨!!”

他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等它……等它替你受完了这所有的苦,烂透了!烂成了渣!”孙瘸子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我,那指甲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就该轮到你了!它受过的苦,遭过的罪,会成千上万倍地……反噬到你身上!把你……把你活活拖进地狱去!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上。剥皮、抽筋、剜心、剔骨……替身受尽苦厄,再万倍反噬!我手臂的伤口、脸上的斑痕、指尖的麻木、脖颈的松弛……人偶身上每一点腐烂的迹象,都是未来加诸我身的酷刑预告!

巨大的恐惧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狠狠攥紧。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我猛地扶住旁边一个堆满杂物的破木箱,箱子上厚厚的灰尘被震得簌簌落下。

“不……不可能……”我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在颤抖,像是垂死挣扎的哀鸣,“孙伯……孙伯你告诉我!怎么解?!一定有办法解掉这东西!对不对?!”

我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扑到那张油腻的破木桌前,双手死死抓住桌沿,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眼睛死死盯着孙瘸子那张灰败绝望的脸,声音带着哭腔:“求求你!告诉我!怎么才能解掉它?!”

孙瘸子被我剧烈的反应惊得后退了半步,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恐惧、怜悯,还有一丝深深的无力。他避开我几乎要喷火的目光,视线重新落回桌上那具散发着死气的人偶上,沉默着,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人偶脸上紫黑色的尸斑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愈发狰狞。我手臂上的伤口、脸上的斑痕,都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我的神经,提醒着我死亡的迫近。

就在我的绝望即将吞噬最后一丝理智时,孙瘸子终于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他那双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睛,像是穿透了眼前腐烂的人偶,穿透了这间充满腐朽气息的小屋,望向了某个极其遥远、充满血腥的过去。

他的嘴唇翕动着,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飘忽:

“解……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又像是在回忆某个极其恐怖的片段。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让他沟壑纵横的面容显得更加诡异。

“这‘骨替’……是‘债’!是血债!”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蜷缩着,指甲刮擦着油腻的桌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要解……就得找到……欠债的源头!找到……种下这恶咒的……根!”

他的目光骤然聚焦,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锐利和刻骨的恐惧,死死钉在我脸上。

“三十年前……”孙瘸子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而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城西……赵家!”

“赵家?”这个名字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我混乱的心湖,激起一片茫然的水花。我从未听说过什么城西赵家。

“那赵家……”孙瘸子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一口极其苦涩的东西,浑浊的眼睛里恐惧更深,“一夜之间……满门十七口!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全死了!死得……那叫一个惨啊!”

他枯瘦的身体又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声音也跟着发颤,带着浓重的、无法驱散的梦魇气息:

“血……流得满院子都是……腥气冲天!那场面……我……我验了一辈子的尸……都没见过那么邪性、那么狠的!肠子……肠子挂在树杈上……眼珠子……眼珠子被抠出来……踩得稀烂……还有……还有……”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极度的恐惧回忆中,话语变得断断续续,语无伦次,枯瘦的手指在空中无意识地抓挠着,像是在驱赶无形的恶鬼。

“都说是……遭了报应……做了天大的孽……”他猛地喘了口气,强行从恐怖的回忆中挣脱出来,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可那‘骨替’……这东西……这东西就是赵家传出来的!是他们……是他们用命养出来的邪术!”

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桌上那具正在腐烂的人偶,又猛地指向我的脸,动作激烈得几乎要摔倒。

“那债……那滔天的血债……那灭门的怨气……都缠在这‘骨替’上了!要想解开你身上的咒……”孙瘸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嘶喊,“只有去赵家!去那死了十七口人的凶宅!去找到……找到当年种下这恶咒的‘根’!找到他们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找上你!否则……否则……”

他后面的话没说下去,但那灰败绝望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否则,我就得和这“骨替”一起,在无尽的痛苦中烂掉,成为那滔天血债和灭门怨气的又一个祭品!

城西。赵家。灭门。血债。骨替的源头……

这些冰冷而血腥的词在我脑海里疯狂地旋转、碰撞。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求生欲在我体内激烈地交战。孙瘸子那张写满恐惧和绝望的脸,桌上那具正在同步腐烂的人偶,我手臂的伤口,脸上的斑痕……这一切都在疯狂地尖叫着:去!去那个地方!那是唯一活命的可能!

“赵家……在哪?”我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和决心而微微颤抖。

孙瘸子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灰暗和疲惫。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摇了摇头。枯瘦的手颤抖着,指向了门口的方向,不再看我,也不再说话,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变成了一尊彻底失去生气的石雕。

他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宣告了那个地方的凶险——那是连提都不敢提的绝地!

我不再犹豫。最后看了一眼桌上那具腐烂程度似乎又加深了一分的人偶,它空洞漆黑的眼窝仿佛在对我发出无声的嘲笑。我猛地转身,推开那扇沉重的、散发着腐朽气味的木门,冲进了外面昏暗的走廊。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却丝毫无法冷却我血液里燃烧的恐惧与决绝。

城西。赵家老宅。

这四个字,像四颗烧红的铁钉,狠狠楔进了我的脑子里。

城西是老城区,早已被飞速扩张的城市遗忘在角落。低矮破败的棚户区如同癞痢头般杂乱地生长着,狭窄的巷道如同迷宫,污水横流,垃圾遍地,弥漫着一股混合着腐烂食物、劣质煤烟和排泄物的刺鼻气味。午后的阳光被高矮不齐的破房子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大块大块浓重的阴影。

我开着那辆破旧的面包车,在如同蛛网般复杂狭窄的巷道里艰难地穿行。车窗紧闭,也隔绝不了外面那股污浊的气味。手臂上的伤口在方向盘摩擦下隐隐作痛,脸颊那块淡褐色的斑痕更是像烙铁一样灼热。我不断地向路旁那些蹲在门口、眼神浑浊麻木的老人打听“赵家老宅”。

“赵家?哪个赵家?”一个缺了门牙的老汉叼着旱烟袋,茫然地摇头。

“不知道!没听说过!”一个正在倒脏水的胖女人不耐烦地挥手。

“赵家……”一个蜷缩在墙根晒太阳、满脸皱纹如同核桃皮的老太太抬起浑浊的眼睛,空洞地看了我一眼,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死光了……都死光了……血啊……好多的血……冤孽……冤孽……”她干枯的手指神经质地抠着墙壁,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越往深处走,得到的回应越是含糊、恐惧或者干脆是沉默和驱赶。仿佛“赵家”这两个字本身就带着不祥的诅咒,是这片棚户区一个不能触碰的禁忌。

直到我在一条最偏僻、几乎被垃圾堵死的死胡同尽头,拦住了一个背着破烂编织袋、步履蹒跚的拾荒老头。他头发花白蓬乱,脸上布满污垢,只有一双眼睛还算清明。

“赵家?”他停下脚步,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探究。当他的目光扫过我脸颊那块显眼的淡褐色斑痕时,瞳孔似乎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钟,干裂的嘴唇才缓缓张开,声音沙哑低沉:

“后山……乱葬岗……坡下面……”他抬起一只枯瘦、指甲乌黑的手,指向北边远处那片被灰蒙蒙雾气笼罩的、光秃秃的荒山轮廓,“早没人了……邪性得很……后生仔,去那地方……找死么?”

他的眼神里没有其他人那种纯粹的恐惧或麻木,反而带着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悲悯,又像是某种无声的警告。

“谢了。”我低声道,不再多问,转身钻回车里。引擎发出一阵苟延残喘般的嘶吼,掉转车头,朝着拾荒老头指的方向,朝着那片笼罩在灰色雾气中的荒山驶去。

车子很快开到了棚户区的边缘。再往前,是崎岖不平、长满荒草和灌木的土路。我把破面包车停在了一堆废弃的砖石旁,推开车门走下去。

空气中那股棚户区的污浊气味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荒凉、潮湿、带着浓重土腥和植被腐烂气息的味道。抬头望去,那座被称为“乱葬岗”的荒山就在眼前。山势不高,却异常陡峭,怪石嶙峋,几乎看不到什么像样的树木,只有一些低矮的荆棘和枯黄的野草在乱石缝里顽强地生长着。整座山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里,显得死气沉沉,透着一股不祥的荒寂。

一条被雨水冲刷出来的、布满碎石和泥泞的狭窄小路,如同一条僵死的蛇,蜿蜒着通向半山腰的阴影处。

我深吸了一口这荒凉阴冷的空气,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手臂的伤口和脸上的斑痕在阴冷的山风刺激下,传来一阵阵细微的刺痛和麻痒。我迈开脚步,踏上了那条荒草丛生、泥泞不堪的小径。脚下的碎石发出咯吱的声响,在这片死寂的山野间显得格外刺耳。

越往上走,雾气似乎越浓,带着一种渗入骨髓的湿冷。四周静得可怕,连鸟叫声都听不到。只有我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在耳边回响。空气中那股土腥和腐烂植被的味道也越发浓重,甚至隐隐夹杂着一丝……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淡薄的、类似陈旧血腥的铁锈味?

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那个拾荒老头说的“坡下面”,应该就是这里了。我加快了脚步,目光在浓雾弥漫的山坡上急切地搜寻着。

突然!

我的脚步猛地顿住!

在前方大约十几米处,浓雾笼罩的半山坡上,一片格外浓重的阴影轮廓撞进了我的视线!

那是一座宅院!

它如同一个巨大而沉默的幽灵,蹲伏在荒凉陡峭的山坡上。残破不堪的高大围墙由巨大的、未经打磨的青灰色条石垒砌而成,许多地方的石头已经坍塌、碎裂,露出狰狞的缺口,如同巨兽残缺的牙齿。墙头上爬满了枯死的藤蔓,在灰雾中如同垂落的干枯手臂。

围墙之内,依稀可见几重飞檐的轮廓,但大多已经倾颓断裂,只剩下黑黢黢的骨架刺向灰蒙蒙的天空。整座宅院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阴森和破败,仿佛已经在这里沉睡了无数个世纪,散发着被时光遗忘、又被怨气浸透的死寂。

赵家老宅!

它就在那里!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伤口,镶嵌在荒山的胸膛上!

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漫过脚踝、膝盖、腰际……但我没有退路。手臂的刺痛,脸颊的灼热,都在疯狂地提醒着我:解咒的钥匙,就在这凶宅深处!

我咬紧牙关,压下心底翻涌的惊悸,一步一步,朝着那片如同巨兽残骸般的阴影,朝着那扇通往未知恐怖的大门,走了过去。脚下的碎石和枯草发出单调而令人心悸的声响。

越靠近那残破的围墙,空气就越发阴冷粘稠。浓重的灰雾仿佛有了实质,缠绕在周身,带着刺骨的湿寒和一股挥之不去的、混合着陈年土腥、朽木霉烂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类似铁锈又似干涸血液的沉闷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冰冷的铅粉,沉重地压在肺腑之间。

围墙坍塌的缺口近在眼前,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我站在缺口外,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不知何时,原本只是灰蒙蒙的天空已经彻底阴沉下来,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地压着山头,翻滚涌动,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不祥气息。

没有选择了。

我深吸一口那冰冷刺骨、带着腐朽味道的空气,不再犹豫,侧身钻进了围墙巨大的豁口。

豁口内,是一个荒芜破败到极致的前院。枯死的荒草足有半人高,在浓雾中如同无数鬼魅的手臂随风摇曳。碎石瓦砾遍地,几根断裂的巨大梁木斜插在泥土里,早已腐朽发黑。正对着豁口的,是宅院的正屋,或者说,是正屋的残骸。

那曾经应该是一座颇为气派的厅堂,但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高大的门扇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门洞,如同巨兽失去眼珠的眼窝,深不见底。两侧的墙壁倾颓了大半,露出里面同样残破的厢房。屋顶更是塌陷得不成样子,只剩下几根孤零零的椽子歪斜地指向阴沉的天空。整座建筑被厚厚的青苔、藤蔓和蛛网覆盖着,透着一股沉沉的死气。

死寂。

绝对的死寂。除了风吹过高草发出的沙沙声,以及我踩在碎石瓦砾上发出的细微声响,再无其他。这死寂比任何声音都更让人心头发毛。

孙瘸子说,要找到“根”。可这满目疮痍的废墟里,哪里还有半点线索?那所谓的“根”,到底是什么?是某样东西?还是某个地方?亦或是……某个早已消散的怨魂?

巨大的茫然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我。我站在原地,环顾着这片被死亡和遗忘笼罩的废墟,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找起。

就在这时!

毫无征兆地!

一滴冰冷的水珠猛地砸在我的后颈上!那刺骨的凉意激得我浑身一颤。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噼里啪啦!

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从厚重的铅云中砸落下来,起初只是稀疏的几点,打在枯草和瓦砾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但仅仅几秒钟,雨势骤然加大!

哗——!!!

瓢泼大雨如同天河倒泄,瞬间笼罩了整个荒山!密集的雨线连接了天地,织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视线在顷刻间变得模糊不清。冰冷的雨水疯狂地冲刷着残垣断壁,冲刷着枯草碎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淋得措手不及,冰冷的雨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外套,寒意直透骨髓。我下意识地后退几步,想找个稍微能避雨的地方,目光焦急地扫视着残破的正厅和两侧的厢房。

就在这时!

轰隆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呻吟般的巨响,猛地盖过了暴雨的喧嚣!

巨响来自院子的西北角!

我猛地扭头望去,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只见在倾盆暴雨疯狂的冲刷下,西北角那段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由巨大青石垒砌的高大院墙,如同被抽去了筋骨,猛地向内坍塌了下去!

巨大的石块在泥水中翻滚、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激起大片浑浊的水花和泥浆!

烟尘(更准确地说是水汽和泥雾)在暴雨中迅速弥漫开来。

然而,就在那片翻滚的泥水、碎石和弥漫的水雾之中!

一个东西,一个被坍塌的墙体掩埋了不知多少年的东西,随着墙体的倾颓,暴露在了暴雨和我的视线之下!

那……那像是一具人形!

一具被掩埋在断墙之下的……枯骨!

暴雨如注,冰冷刺骨,疯狂地抽打着我的身体和脚下这片浸透血泪的土地。泥水裹挟着碎石瓦砾四处横流,淹没脚踝。我僵立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霹雳击中,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逆流冲上头顶!

那具在泥水中半露的枯骨!

它穿着衣服!

那是一件……一件我熟悉到骨子里的寿衣!

深蓝色的粗布面料,洗得发白,式样极其古旧,袖口和下摆用同色的线绣着简单的云纹。每一个针脚,每一处磨损,都深深烙印在我的记忆里!因为……因为我祖父下葬时,穿的就是这样一件一模一样的寿衣!是我父亲亲手给他穿上的!我甚至还记得那布料粗糙的触感和上面淡淡的樟脑味!

不!不可能!

这念头如同毒蛇噬心,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的喉咙!祖父的坟……祖父的坟明明在城东的公墓里!每年清明,我都去祭扫!这荒山野岭、灭门凶宅的墙根下,怎么会出现穿着他寿衣的枯骨?!

雨点疯狂地砸在脸上,冰冷生疼。我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踉跄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冰冷的泥水坑里,朝着那坍塌的墙根冲去。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泥浆裹住鞋子,碎石硌着脚底。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求证欲在我体内激烈地撕扯。

终于,我冲到了坍塌的墙根下。浑浊的泥水冲刷着那具半掩在碎石泥土中的枯骨。它大半截身子还埋在坍塌的墙体碎块和泥泞之下,只有上半截胸腔、肩膀和头颅暴露在暴雨中。

没错!

就是那种深蓝色、洗得发白、袖口和下摆绣着简单云纹的粗布寿衣!泥水浸透了布料,紧紧贴在下面灰白的骨架上。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枯骨暴露出来的脖颈位置。

雨水冲刷掉一些泥污,露出了枯骨颈项间挂着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玉蝉!

约莫拇指指甲盖大小,雕工古朴,玉质算不上顶好,带着点灰蒙蒙的沁色。它被一根同样被泥水浸透、颜色发黑的细绳穿着,挂在森白的颈骨上。

轰——!!!

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旋转!

这枚玉蝉!我绝不会认错!

它是我父亲失踪那天,贴身戴着的东西!是我母亲亲手挂在他脖子上的!父亲说那是祖上传下来的压舌玉,能定魂安魄!他失踪后,我们找遍了所有地方,唯独不见这枚玉蝉!它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具穿着祖父寿衣的枯骨脖子上?!

这具枯骨……是谁?!

巨大的恐惧和混乱几乎将我撕裂。祖父?父亲?还是某个我根本不知道的、穿着祖父寿衣下葬的亲人?为什么他们的遗骸会出现在赵家灭门凶宅的墙根下?!

就在我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视线因极度的惊骇和雨水的冲刷而模糊不清时,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机械地顺着那具枯骨暴露出来的、嶙峋的右臂往下移……

那枯骨灰白的右手,大部分还埋在坍塌的砖石和湿冷的泥浆里。但是,有几根细长的手指骨,却顽强地探出了泥水的覆盖。

而就在那几根探出泥水、微微蜷曲着的森白指骨之间……

死死地、紧紧地攥着一个东西!

暴雨疯狂地冲刷着,浑浊的泥水不断流下,冲刷着那被枯骨紧握的物体,渐渐洗去它表面的污泥……

那东西的轮廓……一点点地……清晰起来……

惨白……僵硬……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那是一只手!

一只用某种惨白材质制成的人手!

而那只人手连接着的东西……虽然大部分还埋在泥浆碎石之下,但暴露出来的部分……那惨白的颜色……那僵硬的线条……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质感……

嗡——!!!

仿佛有一口巨大的铜钟在我脑海里被狠狠撞响!震得我神魂俱裂!眼前的一切瞬间失去了颜色,只剩下那片惨白!

那枯骨指缝间死死攥着的……

是另一个“我”!

是另一个尚未完全腐烂的……“陈青”的人偶!


更新时间:2025-07-07 07: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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